之前因为公主昏迷一事,御花园就已经被仔仔细细的搜寻了一遍。不过当时的目的是找人,所以有些不可能藏人的角落还是遗漏了不少。如今圣上刚责骂了两个皇子,又面色沉沉的将这事吩咐了下来,办事的人自然明白了,圣上正在发火,于是搜寻起来格外的仔细,简直是恨不得把每一块草皮都掀起来仔细看看底下藏东西没有。
屋外太热,外头的人在御花园照着,他们便在屋中等待,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放着大量冰块降暑,还有侍女在旁摇扇,倒也不是很热。白天瑞怕几人渴了,还特意唤人端了冰镇的梅子汤过来。林如翡昨夜在客栈发生了那样的事,几乎是一夜没睡,这会儿坐在屋里歇息,倒是浮起了几丝睡意,但到底是在皇帝面前,他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,只是同玄青聊天时偶尔打了几个小小的哈欠。
“林公子这是乏了?”玄青却十分敏感的捕捉到了林如翡脸上的倦色,道,“既然乏了,要不要先回去休息?”
林如翡摇了摇头,哑声道:“无碍,只是昨夜没有休息好,有些困而已。”
白经纶闻言,便说旁边就有客房,若是林如翡不介意,可以在客房里小憩片刻。林如翡拒绝了,说自己睡眠向来不太好,让白经纶不必为此担心。
听闻此言,白经纶也没有再劝,能看得出,他的心情此时极为不妙,因为无论有没有在御花园里找到六皇子口中的厌胜之物,都不是好事。找到了,说明三公主真有害人之心,没有找到,说明六皇子被人教唆,尽学了些不该学的事,自己的孩子出了事,他这个做父亲的,自然也高兴不起来。
白天瑞倒是丝毫也不紧张,和玄青愉快的聊起了这几年间发生的事。
从他们的对话中,林如翡得知两人已经当了几十年的朋友了,然而玄青初识之人,却不是白天瑞,而是已经成为了皇上的白经纶。如果算起年岁,三人应当已是许多年的好友,然而玄青和白家的相处态度,却并不能看得太出来。无论是面对白经纶亦或者白天瑞,玄青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,话语之间,毫无逾越,很有分寸。这样虽然有礼貌,但到底是失了几分朋友间才有的亲切。
林如翡和几人都不算太熟,便在旁边喝着梅子汤,权当听了故事。
这梅子汤的味道不错,酸甜爽口,冰镇之后更是解热,林如翡喝了一杯,正打算再倒上第二杯的时候,那头搜索御花园的人却是回来了。
领头人从外表上来看应该也是个侍卫的角色,这么热的天顶着烈日在御花园里搜了那么久自然是满头大汗,可是此时他的脸色却惨白如纸,看不见一丝血色,他走到在白经纶面前重重的跪下,颤声道:“皇上,找到了……”
“找到了什么?”白经纶眯起眼睛语气不善。
“找到了厌胜之物……只是属下对那东西不甚了解,不知道有何用途。”侍卫头子跪在地上,低声回答。
他话语刚落便是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白经纶竟是气的直接把摆在桌上的梅子汤直接砸在了地上,接着他狠声道:“东西在哪儿?”
“就在御花园里的那棵梅树下头,属下没敢动。”侍卫头子小声的回答。
白经纶起身便走,待林如翡反应过来时,他已经几步就迈处了屋子。
屋中剩下三人面面相觑,气氛略微有些尴尬。白天瑞叹息一声,摇了摇头,跟了过去。
林如翡和玄青也起身跟上,玄青走在林如翡身侧,小声的解释了为何白经纶会如此的生气。
原来白经纶在这几个皇嗣中,最疼爱的就是三公主,三公主的母亲当年十分受宠,只是身体不好,生下大皇子和三公主后,便匆匆离世了。后面三公主被养在太后膝下,皇帝也顾念在她自幼失怙,对她疼爱非常。若是她真的做出厌胜之术来害人,恐怕最痛心的,就是白经纶这个做爹的。
林如翡和玄青慢慢的走在后面,到达御花园时,听见了白经纶压抑着怒气让他们把东西给挖出来。
那东西埋在一棵高大的梅树下头,据说三公主非常喜欢那棵梅树,寻常根本不让人靠近,如今在这梅树底下挖出东西,岂不是坐实了六皇子的话。
林如翡虽然看过不少史书,晓得皇家之中争斗向来是残酷的,但此时终于有幸亲眼见到,心中略微生出些复杂的感慨来。
玄青站在他的旁边,看着侍卫们的动作,那张清俊的脸上无悲无喜,依旧不为外物所动。
“就……就是这个……”侍卫头子战战兢兢的将一个铁盒拿出,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后,露出了里头的东西。
林如翡远远的看见了礼盒里头的物件,里面放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布娃娃,还有一本纸页已经发黄的书,书的下头似乎压着什么,白经纶将下头东西取了出来,抖开一看,才发现竟是几页画风稚嫩的画作。这画作看上去,乱七八糟毫无章法,像是孩童随性之作。可是白经纶原本凝重阴郁的神情,却在看到画作后舒展开了,神情柔软了许多,甚至从口中发出一声轻叹。
众人都露出奇怪之色,倒是玄青第一个看明白了,摇着头道:“你们搞错了,这不是厌胜之术,这只是公主的旧物。”
“玄青大师说的没错。”白经纶点点头,算是认可了玄青的说法,他轻轻的拿起了那个娃娃,小心的放在手心摩挲,眼神里充满了回忆和温情,“这娃娃是她的手笔,她的手艺差,为了哄孩子,搞出这么个玩意儿,却把牟牟吓的不轻。”
他说完,把娃娃放回了盒子:“之后我便以为这娃娃被牟牟的母亲扔了,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。”说着摇摇头,露出些沧桑的神情,将盒子递给了旁边站着的玄青,“玄青师父你看看,盒子里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物件。”
玄青上前一步,接过了铁盒,仔细的检查起了里头的东西。那奇形怪状的娃娃他看了几眼,便放下了,随后又翻出了,一页页的翻到了底,似乎并未在上面发现什么异样,最后只是压在箱底的几幅稚儿画作,当玄青拿起其中一张,仔细观看时,站在旁边的林如翡却忽的皱起了眉头。
玄青手里拿着的一副画作,乍看上去像是稚儿的涂鸦并无奇特之处,但仔细观察后,会发现这些涂鸦里面,都印着一团黑色的墨渍,画作的内容十分丰富,有人物亦有山水,但大约是画画的人年纪太小,所以画出来的事物形状都很奇怪,只能勉强认出原型罢了。
在其中一幅画作中,那团墨渍却好像变成主角,被画在纸张的最中央,周围则粗糙的描绘出了几个小人的图案,大概想要表达的便是一群孩子在围着中间这东西玩耍,粗看觉得没什么,但若是看的久了,后背上却平会平白无故的之生出一股寒意来。
“怎么,林公子,这些画有问题?”白天瑞见林如翡神情凝重,随口问道。
林如翡说:“这是什么时候的画?”
“是牟牟小时候画的。”白经纶回答了林如翡的问题,“她性子急躁,不喜琴棋书画这些文的东西,老师一教就闹性子,很是顽劣。”他说着公主的不好,神情中流露出的却是自豪,“但骑射之术却是一顶一的好,比她几个兄长还要强上几分,若不是是个女孩……”他话语中的遗憾,谁能都听出来。
白经纶对公主的喜爱可见一斑,但喜欢又能如何,她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再怎么受宠,也只能是个公主。
林如翡也觉得遗憾,若是这位三公主生在了修士之家,只要天赋足够好,无论是男是女,都会是最受宠的那一位,可惜她生在凡世间还是逃脱不掉这种不甘的命运。
“为什么公主的画作上,每一幅都有一团黑色的墨?”林如翡道。
白经纶不以为然:“墨?大约是她顽皮,不小心把自己的画作脏污了吧。”
林如翡说:“这个铁盒里,装的是公主的心爱之物吧?”
白经纶点头。
林如翡说:“既然是心爱之物,又怎么会随手污了。”
倒也是这么个道理,几人闻言露出沉思之色,白天瑞却忽的开口:“这么热的天在外头待着真是难熬,不如进屋再继续说?”
“也好。”白经纶同意了。
几人便原路返回,重新进了书房。
只是半路上,白天瑞从玄青的手里要过了那个铁盒,也检查了一下,但他对画作没什么兴趣,注意力倒是放在了那个奇形怪状的布娃娃身上,拿在手中揉捏了好一会儿。林如翡就站在他的身旁,注意到了他的动作,见他趁着玄青和白经纶说话的功夫刻意慢下脚步,两人就这么落在了后头。
白天瑞见林如翡突然顿足,偏头冲着林如翡笑道:“林公子不快些跟上去,在我身边做什么,难不成也喜欢上了我?”
林如翡压根不理他的这些敷衍的话,直接发问:“三公主这娃娃有什么特别之处?”
白天瑞垂眸不语。
林如翡说:“你现在不取出来,待会儿进了屋,可就没机会取了。”
白天瑞叹息,眼里有些无奈,他说:“林公子呀林公子,有些时候太聪明了……真不是什么好事。”说话之际,白天瑞拿着娃娃的手一用力,竟是从娃娃的身体里挤出了几根闪闪发亮的尖针,他随手将这针拔掉,扔在了一旁的草地上,才将娃娃重新放回了盒子里。
林如翡看见这针愣住了。
“林公子有所不知。”白天瑞压低声音,低声道,“我哥的妃子们,其实给他生了足足二十几个孩子,可是要么意外,要么病逝,夭折的数不胜数,最后活到现在的,也只有六个了。”
林如翡沉默的听着。
“这些东西都是常事,我也早就习惯了。”白天瑞道,“他疼三公主,是觉得三公主像她,你知道她是谁么?”
林如翡道:“……白……兔?”
白天瑞压着笑意:“是,那只白兔精。”他摆摆手,“她也是聪明人,不,是聪明兔,胆子比谁都小,见事不对,赶紧溜了,我哥用尽法子,却拉都拉不回来。”
林如翡见马上要到屋子里了,蹙眉道:“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?”他还是不明白白天瑞说的这些话,和娃娃里的针有什么关系。
白天瑞说:“我说这些,只是觉得有些事若是不能改变,还是糊涂点好。你看,三公主在她父皇的眼里是个可怜的小女孩,那便让她一直是下去吧。毕竟,从某些事上来说,她的确算得上是个可怜的孩子。”
林如翡终于懂了。
铁盒是三公主放在梅树下头的,三公主并未使用厌胜之术,所以也未曾留下痕迹。可没有使用厌胜之术,却并不代表她心中没有怨恨,她在怨着什么人,甚至恨的将针一根根的插进了娃娃的身体。白天瑞把针取出,就是不想让白经纶知道他心爱的女儿心中藏着的那些肮脏事,只想留给他哥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。
林如翡陷入了沉默,他再一次亲眼见识了人性的复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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