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酒店时,门口围了一群人,大概有三五十个。看到我走近,突然有人叫道:“老板回来了,在那里!”接着,人群呼啦一下将我围住,七嘴八舌的混在一起,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。我被眼前的事搞得措手不及,镇定下来时,发现人群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,好像是我厂子的工人。接着,在其中发现了几个月前找过我的老宋。我大声地喊:“停!一个一个地说,到底怎么回事?”人群的声音稍微平静了一点儿,我一把将老宋拉过来:“究竟怎么回事?”“厂子里有几个兄弟倒下了,已经送到医院,好像是中了毒……”老宋也是一脸焦急,“上次我给您说过,厂子里那些材料好像有问题,这段时间又找不到您……”我的脑子也乱成了一团:材料有问题?是小唐搞得那些旧电子产品吗?上次老宋似乎和我说过,当时我的心思都在玲和璐的事上,根本没有留意,怎么现在弄得这么严重了。我真的有些害怕这些工人冲动起来会做出过激的事,赶紧大声说:“大家先静一下,静一下,我刚回来,还不了解况,有员工病倒了,我先要到医院看一下,如果是公司的问题,我们会负责到底的……”“别听他的,他想糊弄我们,自己想跑路……”不知谁喊了一嗓子,人群又鼓噪起来。我对声音的来源怒目而视,那边的声音又降了下去。我反复解释加上老宋在旁边劝解,工人们终于同意让我先去医院看看况。来到医院,由于人数太多,只有我和老宋加上四个工人被允许进到了医院里面,几个人不错眼珠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,似乎生怕我跑了。表明身份之后,医院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去交钱。一共五个工人住院,诊断结果全部是重金属中毒,其中一个姓牛的工人况还很严重,已经出现了肾衰竭。我大吃一惊,赶紧说:“请务必用最好药,最好设备,钱不是问题。”事的严重程度已经远远超出想象,从医院出来后,我立刻给小唐打电话,可无人接听,他家里的座机也是如此。无奈,只能和工人们先回工厂再说。一路上,我被工人们围在中间,好像是押解一样。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来过这家玩具厂了,如果不是大门上的牌子没变,在昏暗的灯光下,我几乎认不出来这里:原来的空地上,搭起了简易的工棚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,遍地是黑乎乎的液体,分不清是什么东西。进到办公楼,方才的臭味似乎淡了一些,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,把跟在身后的几十个工人带到会议室。整理了思绪之后,我提出:先全部停工,然后为每个人安排体检。而工人更关心的是:他们每天到底接触的是什么东西?他们能得到多少赔偿?在他们眼中,我是他们的老板,就要对整件事负责,可惜,他们的问题我无法回答,就连他们在做什么也说不清。小唐告诉我是回收电子产品,是环保产业。现在看来,事实并非如此。可我无法联系到小唐,也没办法向工人们解释我和小唐的关系。我又把老宋叫到身边,低声问:“这段时间,谁在负责厂里的管理?”老宋疑惑地看着我,“不是您派的郭先生负责吗?”这人应该是小唐安排的,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,只能接着问:“工人病倒的事,他知道吗?”“郭先生只在接单和出单的时候在厂里,平时不来。工人病倒时,我们给他打过电话,可他没来过,可是这几天电话也不接了。”我无奈的点点头,问题还是出在小唐那里,偏偏这个时候找不到他。“老宋,你和老板嘀咕什么呢?”一个工人突然喊了起来,大家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我和老宋的身上。“我……我……”老宋变得手足无措,“杨总……杨总问我,问我郭总的事……”老宋的解释,反而使他成了工人们的焦点:“郭先生是杨老板派来的,用得着问你吗?”“老宋,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大伙儿?”“是啊,老宋,你是到底是那边儿的?”我知道,他们虽然针对老宋,归根结底是对我不信任,只不过我作为老板的积威尚在,他们暂时还不敢直接针对我而已。就在我琢磨着怎样才能安抚这些人时,一个年轻的工人猛地冲过来,一拳打在老宋脸上。老宋“哎哟”一声摔倒在地。“去你妈的!”那人一边骂着,一边还要再打时,被我一把推开。没料到,我这个下意识的反应,一下子引爆了工人们的绪。“老板打人了!”“打人了……”更多人向我冲了过来,小小的会议室里乱成了一锅粥。好在空间实在太小,虽然外衣被他们扯坏,并没有几个人真正打到我,反而让我趁乱挤了出去。“别让他跑了!”工人们跟着追了过来。事闹到这种地步,先保住自己安全再说,办公楼里也无处可去,我只好跑向原来的总经理办公室,那里有一道防盗的铁门还算结实。逃进办公室,赶紧将门锁全部扣紧。工人们随后追到,敲打着铁门,一时间也奈何不得。现在只能报警了!往身上一摸,手机在已经不见,应该是丢在了刚才的混乱中,好在桌上的电话还是通的。报警之后,门外仍然一片鼓噪,我觉得双腿发软,心脏好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,无力地坐到了地上。此时窗外漆黑,突然觉得我的命运好像窗外的天色一样,看不出光亮……警察是在天刚亮的时赶到的。工人们早已不再敲门了,如果他们继续砸下去,我相信那道铁门是支持不到警察到来的,谁也不知道这些愤怒的工人会做出什么。结果,我和几个工人被带到了警察局里。一番盘问和笔录之后,已经接近中午了。我以为自己可以走了,却被告知“暂时”不要离开。这一个“暂时”,就到了下午,我身心俱疲,在警局的长条椅子上睡着了。被人推醒的时候,面前站着两个警察,但并非是刚才给我做笔录的那两个。而且还有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:海关的白桦!“杨杰?”一个警察盯着我脸问。“是我。”他的眼神让我非常不舒服,身份证被他们要了过去,两个警察似乎在仔细核对我的身份,然后对视了下,接着说:“你涉嫌非法走私进口有毒垃圾废料,希望你配合我们的调查。”“什么?走私?垃圾?”我先是愣住,然后努力向在面前的警察寻求答案,却一无所获。两个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。我又看向白桦,“白主任,这……这怎么回事?你们……你们搞错了……”“杨先生,你最好配合公安机关,把你的事交代清楚,争取宽大处理吧。”白桦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嘲弄。我是个受害者,是来警局里受保护的。怎么转眼成了这样?莫非我睡糊涂了,这还是个噩梦。可惜,冰冷的手铐告诉我,这不是梦。一张四方纸上扔到我面前,是拘留证。我浑浑噩噩地签上名字,手腕被手铐硌得生疼。随后,我被带到一个幽暗的小屋。只有我一个人,铁门关上,似乎到了了另一个时空。外面的声音隔着铁门传进来,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。躺在冰冷坚硬的木床上,我渐渐清醒起来:工人中毒的原因和我在工厂的所见,难道就是他们说的有毒废料。小唐所谓的“环保”到底在做什么?是的,小唐才是关键,可他在哪?偏偏在这个时候消失了?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?不会的,应该只是临时联系不上。小唐不可能走掉,他父亲可是这里的地方大员,他走了,还有他父亲在。我不断安慰自己,心底的不安与焦躁却越来越重,几乎让我喘不过起来。一夜就在辗转反侧中过去,第二天,我被带到了审讯室,他们对我的态度并不很严厉,可面对质问,我只能说:我什么都不知道,只要找到唐运松就会真相大白。看得出他们并不相信我的话,却也没有为难我。最后,一个警察说:“按规定,我们要在二十四小时内通知你的家属,可是你家里没人,你妻子的电话也打不通。还有其他家属吗?”“我妻子?”“对,叫陈……陈璐,是吧?”他们还不知道璐已经不是我的妻子了,我低想了一会儿,“能联系我的律师吗?”警察想了想,点头同意了。转天下午见到了我的律师,叫王志纲,是个精瘦的中年人。我叫他老王,我们一直请他做处理商务问题的法律顾问,老实说业务能力一般,但是人还不错。我不知道他对我这种刑事案件有多少经验,却实在想不到别人。听了我叙述,老王沉吟了一会儿,说:“杨总,坦白讲,刑事的案子我不擅长,不过可以帮您联系一下我的朋友。现在,是不是先让陈总帮您取审出去……”“她……”我无奈摇头,“我们已经分手了……”老王离开后,我才意识到自己落到了一个多么可悲的境地,如果是古时候,坐牢了,连给我送饭的人都没有。接下来的三四天,警察没有把我叫出去审问。反而是老王又来探视我,而且表十分难看。“在人民医院住院的牛和山是您工厂的工人吧,重金属中毒的那个。”我依稀记得当初给住院的工人交费的时候,名单上有这么个人,好像还是那个病最严重的。心里一沉,忙问:“他怎么了?”“昨天,他在医院死亡了。现在家属都到了桐湾,正在街上闹事……事很棘手……很棘手……”“老王,你……你一定要帮我……”我本能地感受到了恐惧,老王此时成了我最后的稻草,“我和你说得都是实话,只要找到唐运松就都明白了,这件事真的和我无关……”老王沉默了一会儿,“杨先生,你放心,我一定会尽力的。不过……不过即便像你说的这样,因为您是工厂的法人代表,这件事恐怕也要负一定的责任……”我也明白这是人命官司,他们不可能轻易放过,我的处境更加不妙。果然,当天下午,我又被叫了出去。这回,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张逮捕令。然后,审问我的人换了,不再和颜悦色。他们指控我从美国走私垃圾废料,然后让工人提取稀有金属,并且导致工人中毒死亡。我的所有解释都被称为狡辩。“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。”一个警察冷笑着,拿出几份文件扔到我面前。那是几份合同复印件,有运输的,也付款的,合同的内容我很陌生,可是最后却有我的签名!我何时签过这些文件?前段时间,小唐拿来一些文件让我齐签字,当时我正被璐的出轨弄得心烦意乱,根本没有仔细看内容就签了。难道,难道是他!那么他的消失就不是什么巧合,而是……我的身上一下被冷汗浸透。想为自己辩解,却发现他们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瓜……接下来的几天,我被他们的轮番审讯逼得近乎崩溃,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参与了那些交易。心底的一丝清明告诉我,决不能放弃,我是清白的……再次见到了老王,我险些哭出来。尽管这回他瘦脸上的表更加阴沉,眉间好像拧成一个疙瘩。“找到唐运松了吗?”我问。“我和他见过面了,”老王叹口气,接着说:“事实上,据我了解,唐运松一直都在桐湾。而且……而且似乎还给警方提供了不少对你不利的证据……”“王八蛋……”我愤怒,却并不意外。自从看到那些文件,我就明白了小唐是有意让我做他的替罪羊。本以为他会跑路,没想到他在陷害我之后,还敢大模大样地留在桐湾。“老王,”隔着探视间的桌子,我拼命将身体向他凑近,“你听好,那些文件是他骗我签的。有一个人能证明我是清白的……”“谁?”他眉毛一挑,脸上似乎恢复了些光亮。“陈璐,我的前妻。我和唐运松之间的事她都清楚,她能证明那些有毒的东西都是唐运松搞过来的。”这是我几天来反复考虑的结果。我不知道作为我的前妻,璐的话能否被警方采信,但是她是唯一知道整件事的人,尽管没有参与,小唐租用工厂的事她都是清楚的。听了我的话,老王没有吱声,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奇怪。“怎么了?是不是因为她是我的前妻,所以不能作证?”我最担心正是这个。他又看了我一眼,有些欲言又止。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我忙问。“你可能还不知道,警方早就找过陈璐了。她证明说,整件事完全是在你一个人的控制下,她和唐运松都不知……”“什么?”我大吃一惊,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,虽然我和她分手,却仍旧坚信她不会见死不救。究竟她有多大的仇恨,竟然在这个时候对我落井下石!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不可能……不可能……”我喃喃自问,仿佛最后一丝光亮被人突然熄灭,听不到老王还在说些什么,甚至看不清他的脸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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