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凤年神情古怪,洛阳的出现是意料之外,却在情理之中,偌大一个离阳朝野,除了她还有谁敢跟柳蒿师这只太安城看门犬较劲,就算有人敢,也没这份本事。洛阳见到徐凤年后没有出声,径直挑了一家大酒楼走入二楼,点了一份不算时令菜肴的醉虾,加一坛枸杞地黄酒,酒楼豪奢,装虾的物件竟是琉璃盏,不算上乘质地,可也绝非寻常酒楼的手笔。洛阳掀开盏扣,醉虾犹自活蹦乱跳,徐凤年满肚子狐疑,也只能安静看她慢慢吃虾下酒,没打算给徐凤年点菜的洛阳盖上盏扣,开门见山道:“黄龙士前些时候去了趟逐鹿山,相谈尽欢,各取所需。蛛网这次几乎倾巢出动,除了想要你在太安城死在赵家天子眼皮子底下,也想趁着推举武林盟主一事,从中牟利,好将我困在逐鹿山。蛛网跟赵勾既有冲突,也有默契,考究双方火候拿捏,李密弼身在万里之外,显然不易掌握。离阳不希望逐鹿山搅合西楚复国一事,对逐鹿山十分戒备……”
徐凤年忍不住打断洛阳问道:“黄三甲到底图什么?中原春秋已经迎来大秦之后的八百年大一统,归功于他的三寸舌,他这时候勾搭逐鹿山,帮你们跟曹长卿那帮西楚遗老孤臣牵线搭桥,不是等于自毁功业?我师父曾经说过,黄三甲看似疯癫,实则当时谋士都不曾达到此人的格局,春秋乱战,纵横捭阖又波澜壮阔,得利者封侯拜相鱼贯入赵家,失利者国破家亡不计其数,唯独黄龙士超然世外,小谋谋一城,中谋谋一国,大谋谋天下,黄三甲已经把天下搅动得天翻地覆,好不容易按照他的意愿中原安定,难不成还觉得不过瘾,非要折腾出一个分久必合之后的合短便分?玩弄全天下人于股掌,这才能让他觉得没有遗憾?”
大概是不满徐凤年的插话,洛阳自顾自说道:“齐玄帧之流的真人开窍,西域密宗的活佛转世,你知龗道根祗在什么地方?”
徐凤年在这方面有的得天独厚的优势,略懂皮毛,说道:“不曾飞升的道门真人投胎后开窍,积攒福德,也得看机缘,这才有根骨一说,也不是每次转世都可以开窍,具体缘由,我就不敢妄言了。至于西域密宗,倒是在听潮阁一本典籍上见到实实在在的文字记载,在佛法劫难时就有伏藏一说,伏藏分三种,书藏是开辟经阁挖掘洞窟以便藏匿经书,物藏是指佛门法器和高德大僧的遗物,但第三种最为妙不可言,取名识藏,许多活佛转世即便尚自年幼或者不识文字,在某个时刻也能出口诵经,跟道教真人突然开窍,我想是差不多的道理。”
洛阳点头道:“无用和尚刘松涛离开西域,堕入疯魔,为何烂陀山没有一个和尚出面收拾烂摊子?为何两禅寺李当心仅是拦手一次就退让?”
徐凤年笑道:“看来这位逐鹿山第九任教主在神识清明时,就已经料到自己会走火入魔,烂陀山也有这份认知。以前我觉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说法,只是听着誓愿宏大,也没有深思,这会儿才知龗道这中间危机四伏,不是谁都做得到的。”
洛阳深深看了一眼徐凤年,没有作声。
徐凤年感到莫名其妙,也不好多问。这娘们的到来,让原本想要跑路的徐凤年彻底没了退路,反正柳蒿师跟东越剑池的宗主既然现世,就万万没有空手而归的可能,与其被他们撵着打,还不如主动拼命。徐凤年不理解洛阳所谓的黄三甲逐鹿山各取所需是什么,但他跟这位魔教新教主各取所需是实打实的,他要反过来截杀号称待在天象境时间最久的柳蒿师,她则要铲除蛛网的眼线,跟北莽有一个清清爽爽的了断。
徐凤年懒洋洋靠在椅背上,竟然有些不合时宜的倦意和睡意。自打练刀以后,就少了以往冬眠不觉晓的惰性,记起赵希抟传授黄蛮儿功法,似乎有个不觅仙方觅睡方的说法,看来有机会一定要学一学。洛阳掀开盏扣,醉虾都已彻底醉死,也就没有了下筷的念头。酒不醉人人自醉,官场和江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两只酒缸,官员就是那弯腰的虾,江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,谁不是酩酊大醉,一死方休?洛阳双指拎盏扣,轻轻清脆敲击琉璃盏,破天荒主动问了个跟徐凤年切身相关的问题,“黄龙士对徐骁尚可,谈不上恩怨,可这些年以往谋划,对你可是没安什么好心,这次他找我帮你解围,你就不怕是挖坑让你跳?”
徐凤年笑道:“我跟黄三甲不是一路人,师父还能猜到这老头几分用意,我不行,反正怎么抱着怎么渡过眼前难关怎么来的宗旨,人无远虑必有近忧,反过来说,就是人有远虑更有近忧,我既然想不透黄三甲的伎俩,那就别庸人自扰。我只认一个理,就算你是黄三甲,敢算计到我头上,你在北凉以外我不管,离阳朝廷和元本溪这些大人物都宰不掉你这只老狐狸,我当然也没这份没本事,但是被我知龗道到了北凉境内,那我就算赤膊上阵,也得跟黄三甲计较计较。”
洛阳讥讽道:“怎么不当面跟黄龙士发狠话?”
徐凤年嬉皮笑脸道:“大话,说大话而已。哪里敢跟黄三甲当面说,这里又不是北凉。”
洛阳冷冷瞥了他一眼,“你忘了北莽黄河龙壁那一剑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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